節能限電使未達標的民營鋼企每天掙扎在虧損的邊緣,企業的工人們也在去與留之間徘徊著。
已經停產5天了,何時才能恢復生產?雖說發基本生活費,可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啊。”
2010年9月8日,郭紅(化名)走出工廠大門,臉上布滿了焦慮、無奈。
郭紅是河北省武安市民營鋼鐵企業——普陽鋼鐵廠的一名員工。普陽鋼鐵廠位于我國鋼鐵企業較為集中的河北省邯鄲市。
9月4日,武安市轄區內18家鋼廠接到一紙“限電令”,要求鋼廠所有生產設備在9月5日零點前全部關停。關停時限暫定為20天至1個月。
9月5日,武安市的所有民營鋼廠同時進入“被迫檢修期”。昔日喧囂的武安市頓時陷入沉寂,往日彌漫的濃煙、機器的轟鳴、頻繁進出的貨車都不見了蹤影。
更讓郭紅不安的是,鋼廠至今仍看不到一絲開工的希望。
在縣級市武安所歸屬的地級市邯鄲,目前也有42家鋼鐵及焦化企業被強制拉閘停產。
不到一個月,除河北外,浙江、江蘇、山東、山西等省份也都對未能達到節能減排標準的企業實行了限電限產。
突遭關停
做銷售工作的郭紅每天都要與客戶通電話,郭紅記得很清楚,9月4日和往常一樣,她正按部就班地工作著。
上午11點多鐘,銷售部部長去開了個會,回來后臉色凝重,并向大家宣布:“今天下午,鋼廠進行停產檢修,這次大概要停產20天以上。”
辦公室里一片嘩然。
“怎么說停產就停了呢?之前沒有一點動靜啊。”郭紅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回憶。
這不是普陽鋼鐵廠第一次停產,但這么突然的緊急停產卻是郭紅第一次遇到。一年前,普陽鋼鐵廠也停產過。“當時很多廠里的高爐都是開一半停一半,很多員工都放假了。”郭紅告訴記者,“現在國家淘汰落后產能,達不到環保要求的鋼廠就要關停。”
“現在天是藍了,可工廠停產,我們的工資就沒著落了。雖然每天還發生活費,可總不開工,工資肯定要少很多。”
當然,鋼廠停產后工資怎么算才是郭紅等員工最為關心的問題。
郭紅的丈夫王明(化名)也在普陽鋼鐵廠工作。他告訴記者:“從煉鐵到軋鋼,工廠整個生產線停止工作并逐漸冷卻下來的幾天里,他的心也越來越涼了。停產了,我家兩份工資都打折扣了。”
未竟的“十一五”
此次減排行動絕非偶然。
國家“十一五”發展規劃提出了單位國內生產總值能耗降低20%左右的目標。但前四年全國單位GDP能耗累計只下降了15.61%。今年是最后一年,目前離目標完成限期僅剩4個月,而上半年全國單位GDP能耗同比卻上升了0.09%,有7個地方單位GDP能耗上升,形勢相當嚴峻。
近日,相關部委已經派出督導小組奔赴各地進行節能減排的督察工作,督導組對地方政府和企業節能減排完成情況進行監督和檢查。節能減排全國大行動拉開戰幕。
據“我的鋼鐵網”鋼鐵行業分析師曾節勝介紹,鋼鐵作為六大高耗能產業之一,一家鋼廠節約的能耗幾乎超過其他行業10家的總和,所以鋼廠被放到了節能減排的首要位置。而由于河北鋼產量位居全國之首,理所當然地成為此次減排風暴的沖擊中心。
記者在采訪中發現,除了普陽鋼鐵廠,武安市的文豐鋼鐵、新金鋼鐵等17家民營鋼廠也都處于停產狀態。
普陽鋼鐵廠現在共有8個高爐,其中360立方米高爐4個、600立方米的高爐1個、800立方米的高爐3個。但是現在所有的高爐都處于熄火狀態。正常情況下,普陽鋼鐵廠每個月的鋼產量都在10萬~15萬噸。
此外,武安市的一些焦化廠和鐵礦采選企業也被限電停產。
武安東山冶金工業有限公司廠區內有4個高爐,其中兩個高爐于9月5日停產,而另外兩個高爐在幾年前就因為產能不達標被停產了。
淘汰落后
河北省另一個鋼鐵重鎮唐山同樣也對節能減排采取了雷霆手段。
9月6日,唐山市政府下發專文,制訂了轄區內30家鋼企以及26家焦炭企業今年9~12月的產量計劃,并要求各重點企業務必確保產量在計劃之內。文件中還要求對超計劃生產的企業及時預警,必要時采取斷電斷水等強制措施,確保產量控制計劃落到實處。
“拉閘限電可以起到限制產量的效果。”蘭格鋼鐵網分析師張琳說,“國家的宏觀調控本應該從更高層面上去引導產業發展。拉閘限電是臨時抱佛腳,并不能達到淘汰落后產能的真正目的。”
張琳認為:“關閉落后企業、發展循環經濟是個系統工程,要從源頭做起,需要財政、土地、電力、環保和稅收等主管部門的嚴格監管,其中最重要的還是要看地方政府淘汰的決心。不讓人家吃'鋼鐵飯’了,國家就要制定一些合理的退出機制,或者引導鋼鐵企業轉型,因為這些企業不僅影響地方的GDP,還影響地方的就業民生,不容忽視。”
太原鋼鐵集團節能環保部門負責人張國忠告訴記者:“唐山、邯鄲的武安等地的小鋼廠的環保工作是做得不到位,應該被治理,但是同時也應該考慮未達標企業的前程。”
也有觀點認為,政府強制淘汰落后產能,雖然即時效果明顯,但是高能耗可能還會反彈。正如此次拉閘限電,過一段時間大部分停產企業可能還會復產。
北京仁達方略管理咨詢有限公司董事長王吉鵬認為:“讓市場去淘汰落后產能才是最合理的。”王吉鵬說,“當然,市場對經濟的自動調節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市場經濟需要的前提是嚴格的市場監管、完善的立法,以及社會環境到位。利用市場經濟進行調節需要一個過程。”
記者了解到,河北很多鋼鐵企業雖然現在處于停產狀態,但是它們大都在等待日后恢復生產。
停產與限產
普陽鋼鐵廠,工人們還在上班,但是整個廠區聽不到任何機器運轉的聲音,停產的高爐在寬闊的廠區內顯得頗為落寞。幾天前,這家鋼廠門前還是熙熙攘攘,來這里拉鋼材的貨車會在廠區門口排起長長的車隊。
停產鋼企的情形與鋼材市場的火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限電令”一出,導致鋼價迅猛增漲,有些鋼貿商一天就會漲價十幾次,漲幅高達六七百元。
郭紅告訴記者:“現在廠里也基本不賣鋼材了,原來僅有的一點庫存暫時也不會賣,要等到行情再好一些的時候再賣。”
“鋼價漲得再高又能怎樣?廠里根本就沒有鋼材可賣。中小民營鋼企沒有庫存,鋼價再高這份錢也賺不到。”王明說,“問題在于民營的鋼廠現在存活越來越難。”
在記者采訪過程中,這些民營鋼廠的老板們對旺季停產帶來的損失并不愿意透露。
幾經詢問之后,普陽鋼鐵廠的內部人士向記者透露,鋼廠停產和復產并不是簡單的斷電和通電。在這個過程中對鍋爐清理、預熱、維護的開支甚至比正常生產的開支還要大。
在此次限電限產風暴中,國有大型鋼企也難獨善其身。
被限產的除了中小鋼企外,還包括唐山鋼鐵和首鋼遷安鋼鐵、首鋼京唐鋼鐵這些有國企背景的鋼企。
記者致電河北鋼鐵(000709)集團,該集團宣傳部人士稱:“限電對我們影響不大,因為我們可以自己發電,限產對我們的影響還沒有聽說,邯鋼停爐的消息還沒有報到總部。”
首鋼集團在唐山市的下屬公司首鋼遷安也在限產企業范圍內。首鋼集團的宣傳部人士近日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我們在唐山地區的鋼廠屬于新建廠,排放量最低,在地方稱得上是目前國內最符合減排要求的,所以這次節能減排對鋼廠沒什么影響。”
不安的等待
伴隨著停產煉鋼爐的逐漸冷卻,數以萬計的鋼廠工人的心也在漸漸涼了下來。
從5年前進入鋼鐵行業直到現在,王明雖然對工序越來越熟悉,但是他卻發現干這一行越來越沒有保證,越來越讓人失落了。他告訴記者:“好多民營企業自身難保,更不用說我們這些還在淘汰落后產能名單里的鋼廠的員工了。雖然每月拿著2000多元的工資,但我還是感覺在民營企業越來越沒有安全感。”
“鋼廠停產,上級要求正常發工資,可是我們做銷售的沒有業績就沒有提成。我即使上班也沒有鋼材可賣,更不用說拿提成了。”郭紅說,“我有個10個月大的女兒,還要給父母養老。現在養孩子、請保姆、給老人看病,花銷都不少。這點生活費哪夠啊!”
說到這里,郭紅的眼圈紅了。“有時候真想辭了職,和丈夫一起隨便找點生意去做,那樣會更踏實。但是想到在鋼鐵這行干了這么多年了,又有點舍不得。”
而武安市東山鋼鐵的銷售員張平(化名)此前已經在東山鋼鐵干了很多年,“很多客戶認可東山鋼鐵的產品同時也認可了我本人,離開了就要重新開展業務。”張平告訴記者:“去年8月份,鋼鐵市場調整,鋼廠大部分都虧損,那時我找了個玻璃廠做營銷。但是,我對那個行業不熟悉又沒有資源,干了一段時間后沒有業績,只能重回鋼廠。”
他告訴記者,現在他的基本工資每月為800~1000元,剩下的根據他的銷售業績和鋼廠經營情況拿提成。“本來錢掙得就不多,鋼廠還老是停產,心里更不踏實了。長期待著也不是辦法。”
去或留,郭紅們仍在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