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企業家年譜中,戴國芳是無法跳過的一個名字。他出生貧寒,卻實現了從一名普通泥瓦匠到中國富豪的蝶變。
他曾經雄心萬丈,想晉升為中國新一代的鋼鐵大王。但不曾料到,一場巨浪將他吞噬。如今,戴國芳成了一面鏡子,折射出中國民營企業家的命運和時代的變遷。
泥瓦匠出身的企業家
1964年,戴國芳出生在江蘇省常州市武進區東安鎮安北村的一戶農民家庭。這是一個從蒿草叢里長出來的苦孩子,他初中二年級便不得不輟學謀生,跟隨父親做起了泥瓦匠。
16歲那年,他開始轉行做廢品收購生意。那時,常州一帶辦起了很多中小型制造企業,戴國芳就每天去工廠附近撿拾和收購廢舊銅鐵。盡管受教育程度不高,但是他似乎有著特別的商業稟賦和天分。稍稍積攢了一點錢,他就去買了一輛手扶拖拉機。這樣一來,不僅他的收購半徑擴大了很多,而且收購效率也成倍提升。嘗到甜頭后,他很快又買回一臺壓塊機。因為他發現,將碎鐵壓成鐵塊可以賣出更高的價錢。沒過不久,他已經能將壓出的鐵塊賣到無錫和上海的鋼廠。
1984年前后,戴國芳發現煉鐵的利潤要遠遠高于廢鐵買賣,便在自家老院子的旁邊辟出一塊地,掛牌辦起了一家名叫三友軋輥廠的煉鋼作坊,并一口氣購進了3臺小電爐。戴國芳也許不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的命運已經注定與煉鋼捆在了一起。
由于小電爐電耗成本很高,戴國芳轉而從上海等地的國有企業購買了幾臺淘汰下來的二手轉爐和化鐵爐,形成了簡單的產業鏈。在積累了一定的煉鋼經驗之后,戴國芳又去承包了一些瀕臨倒閉的國有鋼廠的車間。那是一個體制決定效率的年代,在國有企業廠長手上毫無生機的煉鋼車間一旦轉到了戴國芳的手中,頓時就成了賺錢的機器。最多的時候,他名下的承包車間有5家之多。
由于經營有方,戴國芳逐漸完成了他的原始積累。1996年,他手頭上的資金已經達到6000萬元。這一年,戴國芳帶著他的全部家當,在常州注冊成立了江蘇鐵本鋼鐵有限公司,寓意以鐵起家、不離本業。
富豪榜新秀
1990年代中后期,東南亞金融危機席卷全球。政府迅即啟動了大規模的刺激政策,國內各種能源全面緊缺,鋼鐵和電力成為最緊俏的商品。在鋼鐵市場上,無論是線材(3181,0.00, 0.00%)還是板材,普通鋼還是特種鋼,價格普遍持續上漲,幾乎到了“一天一價”的地步。那時鐵本廠的門口,來自全國各地的大卡車每天排成長龍。
鐵本的快速發展并沒有讓戴國芳沾沾自喜、夜郎自大。戴國芳比任何人都清楚,鐵本工廠的規模還是偏小,技術水平仍然偏低,生產的都是軋輥、連鑄坯等低技術含量的產品。為了讓鐵本躍上一個新臺階,戴國芳決定傾其所有上馬高爐項目。
高爐建成之日,戴國芳當著數千工人面對高爐長跪不起,淚水與汗水交混而下,在場的人無不為之動容。這一年,鐵本的鋼產量猛增到100萬噸,銷售收入超過25億元。在當年的《新財富》“中國400富人榜”上,他名列第376位,估算資產為2.2億元。
2002年的春天是一個草長鶯飛的季節。38歲的戴國芳在長江南岸的長堤邊獨自踱步,新建一個大鋼鐵廠的想法在他的腦中揮之不去。按戴國芳的估算,中國的這股鋼鐵熱起碼還可以延續5到6年,這是鋼鐵人一生難遇的大行情。戴國芳不想錯過任何可能使鐵本有更好發展的機會。
那一年,戴國芳從一個偶然的機會得知,常州市準備在長江沿岸附近辟出3萬畝左右的土地作為產業基地。長江沿線號稱中國的鋼鐵長廊,武漢鋼鐵、九江鋼鐵、馬鞍山鋼鐵、南京鋼鐵、寶鋼集團等鋼鐵巨人比肩而立、蔚為壯觀。戴國芳決定將鐵本建在這些國字號大佬們的身邊,有意要一競高下。
按照戴國芳當初的設想,新建設的工廠比現有產能大出一倍左右,它的主體建設是兩座高爐和一個14米深的深水碼頭,占地2000畝,年產260萬噸的寬厚板,總投資額為10億元左右,主要以自有資金滾動投入。在與蘇州、無錫的GDP競賽中逐漸處于下風、亟需大的投資項目拉動增長的常州市政府在知道這一情況后,主動伸出了橄欖枝,出臺了一系列扶持加碼政策。
那時全國各地都在上馬鋼鐵項目,常州市政府非常希望鐵本的新廠能擴大規模和影響。在當地政府的熱情推動下,鐵本項目規劃一改再改。短短6個月,規模從一開始的200萬噸級,加碼到400萬噸級、600萬噸級,最后被確定在840萬噸級,占地規模從2000畝攀升到9379畝,工程概算也從10億元劇增為106億元,產品定位則提升為船用板和螺紋鋼(3003,-10.00, -0.33%)等較高檔次產品。
在那個時候,鐵本的固定資產只有12億元,凈資產僅6.7億元。以這樣的資本規模要啟動一個超百億元的項目,沒有金融機構的強力支持是無法想象的。在確認政府支持的信息后,當地銀行大開綠燈,鐵本幾乎沒費什么功夫就獲得了近44億元的銀行授信。然而,成熟的規劃、充足的資金配套只是基礎,這種規模的投資項目按規定還必須得到國家發改委的批準。
當時急著上馬工程的不僅有戴國芳,還有當地政府。鐵本項目如果照實上報,不但審批流程曠日持久,而且獲準的機會十分渺茫。于是,鐵本的840萬噸項目被拆分成7個子項目和1個碼頭項目分別上報,鐵本相應成立了7家“中外合資公司”。同時,當地政府火速批準了所有的基建項目,甚至有些手續直接由政府代為辦理妥當。
當地政府的鼎力支持,讓戴國芳更加全身心地投入到新廠的建設上。據一位參與該項目的包工頭回憶,戴國芳由于整天都想著新項目,每天差不多7點就開始上班,晚上12點的時候還要親自到工地查看進度,常常工作到凌晨一兩點鐘。由于精神高度緊張,戴國芳甚至要借助安眠藥才能入睡。
那時戴國芳近乎玩命的工作只為了那句“3年超過寶鋼,5年趕上浦項”的豪言壯語。在當時,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只是囈語,只有戴國芳把它當成了真正的目標。
調控風暴引來牢獄之災
就在戴國芳的鐵本廠建設得如火如荼之時,一場猛烈的調控風暴不期而至。戴國芳和鐵本廠的命運就此急轉直下,其結局之慘痛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面對“全民煉鋼”的熱潮,國務院于2003年年底發文要求迅速遏制鋼鐵領域的盲目投資。2004年2月,國務院組成8個督查組分赴各地清查鋼鐵、電解鋁、水泥等行業中的“盲目投資行為”。就這樣,戴國芳和他的鐵本被卷入了一場始料未及的驚濤駭浪之中,悲劇性地成為那場宏觀調控的“祭旗者”。
面對聲勢浩大的調查,從來沒有應付過如此場面的戴國芳方寸大亂。于是,他向上級呈遞了一份自查報告,供認自己虛開了近兩億元的發票,并且承諾盡快補繳所有的稅款。然而,事態遠比他想象中的要嚴重的多。正是這份自查報告在兩年后成了檢察機關指控其犯罪的最有力證據。
3月20日,遭到巨大壓力的常州市政府組成了鐵本項目清理工作領導小組,緊急下達了停工令。4月初,一個由9部委組成的專項檢查組趕赴常州,對鐵本進行全面檢查。4月19日,戴國芳和他的妻子、岳父等10人被警方帶走。此后,新華社向全國播發通稿,《人民日報》也為此專門發表社論。鐵本成為宏觀調控的“第一案”,項目被迫全面下馬。
然而單純從司法角度,戴國芳的案件卻充滿爭議。該案最初因“違法用地”而起,媒體列舉了其5個方面的問題,但檢方指控的卻只有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一個罪名。戴國芳被逮捕羈押超過兩年后,才迎來首次開庭,羈押4年之后,法院一審還未判決。2009年4月,戴國芳最終被以“虛開用于抵扣稅款發票罪”判處5年有期徒刑,并用“羈押折抵刑期”,戴國芳很快就取保候審開始恢復人身自由。
判刑確定之日,即是戴國芳重獲自由之日。然而戴國芳的悲劇所引發的爭議卻并未因此停息,甚至有人將之視為“國進民退”的標志性事件。
出獄之后不久,戴國芳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創業。只是此次,他顯得異常低調。經歷大起大落之后,年逾五十的戴國芳或許更能洞徹他的天命所在。鐵本的雄心壯志早已凋零殆盡,只有那無盡的蒿草仍在無所顧忌地瘋長,似乎在做歷史的見證,又似乎在做無盡的言說。